像“来”这类字在未受招安前都属于俗字,我不知道鼓山的石刻中到底有多少俗字,反正我当年看到的不是这个,也不止一个。与俗字对应的是雅字,我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这种提法,我在这里就用雅字来称呼正体字,以免俗字有斜歪之嫌。雅字靠皇上恩准,至少得文圣认可。所以只有雅字才能上得史书,录入典籍,俗字只好流传在民间。
没人知道从古以来到底有多少俗字,即使你想知道今天有多少俗字流行于民间,也得不到完全的答案。那是个流动的过程,旧字消失,新字出现,天灾涤荡,人祸焚坑,不知多少俗字在华夏五千年中没留下任何痕迹!研究俗字的学者不多,写《宋元俗字谱》的李家瑞是白族人,他搜集了宋元明清12种小说、评书的民间刻本,从头到尾数出6240 个俗字,其中“党义台办/万宝声乱/听庄梦医/怜阳辞断”等330多字和现今中国大陆的简体字相同。《宋元俗字谱》发表于1930年,1975李家瑞去世。
汉唐时期的俗字研究,好像还没有达到李家瑞水平的成果。我只知道《高丽大藏经异体字典》收录汉唐佛经中的31,913个异体字,其中有不少俗字,到底有多少,不知道,我没工夫去数。在此,我只摘出其中三个俗字,和大伙儿一块儿品品汉唐俗字的味道。
“烟”在那时候是俗字,对应的雅字是“煙”。 我看不出这雅字与那股袅袅热气有何关系,那俗字却分明是“因火生烟”,不亦妙乎!
“辝”也是个俗字,十分生僻,不知怎么念,看着像“台上辛苦”;又一个不认识的俗字,这回是“舌头受苦”;这俩俗字对应一个雅字“辭”,现在简化为“辞”,各取俩俗字的一半儿,成“舌头辛苦”了。
从网搜的结果看,再早写于战国末年的《睡简》,其中也有大量俗字,可那介乎篆隶间的字体,我不认识它,它也不认识我,就不说了。
俗字和雅字走的是两股道。俗字走群众路线,倾向于简化、实用,不拘一格;雅字走上层路线,偏爱繁、美、稳定,讲究统一规范。其实,哪朝哪代做到了统一规范?走进皇苑、象牙塔,是雅字的地盘;到了乡野民间,还是俗字的天下。
1963年,一下子2,235个俗字在大陆归了正,变身份成了雅字,于是在华人世界里产生了“繁简”之争,无非是争谁更雅、更正统。俗字不管那一套,照走代代相传的路,用老北京的话叫:头里走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你要是走进北京的菜市场,准能看见这样的字:。北京人都知道,那是“白菜、豆腐”的简化。
语文老师看见,自然想:典型的错别字,上课得给学生讲讲。第二天把那几个字写在黑板上,指着左边的自说自问:“什么叫错字?就是没这字你生造了一个,那还能不错?就是有这字你缺笔少划也算错。”;又指着右边的自问自答:“什么叫别字?有这字你用错了地方就是别字。明白了吗?” “ 明-白-了”,中国又多了几十个会挑错别字的人。
老学究看了,就投书北京晚报,从卖菜的没文化一直说到中国教育失败,乃至民族存亡;语委的人看了晚报,没准什么时候就上街指手画脚;电视台也跟着哄,现场直拍;卖菜的很不情愿地换了个“白菜、豆腐”,心说:“怎么都是你们对?我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?”第二天你再去菜市场,还是:。
这还是在京城,出了北京天高皇帝远,俗字就彻底篡了雅字的权。看看右边这张照片,我又编了个故事。在那标语口号的年代,村支书文目害老汉领了政治任务回来,叫上会计谷人,让他在这面墙上照着带回的字条写一溜大标语。谷人虽然高小没毕业,在村儿里还算个文化人。他有点犯难,看着地方忒窄了点儿。架不住支书“屌逑(别字)”地催,只好照手上啐了口唾沫,拿起油刷,沾上红漆刷下了这五个字。文支书看着不大像,谷人眨巴着眼说:“文叔,你那是繁体字,俺这是简体地咧。”
你认出这几个字了吗?我是看了照片说明才知道,那是:“产量翻几翻”。简化的忒邪乎!
这就是俗字,不但随时间而变化,还因地而异,因人而异。诺大的中国,恁小的语委,生生不息的俗字,你能奈它几何?
末了,你可能问:语委是什么?答: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简称。
张雍 成稿于 2010年1月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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