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, October 28, 2010

老石找工记【原创】


这是一个老中的亲身经历,隐去真名姑且称之为“老石”。
上世纪末,老石刚从中国移民到美国,住在洛杉矶。他原是个软件工程师,那会儿还算美国缺少的人才。可惜他的英语太烂,面谈都听不懂,更甭说接电话了。几个月找不到工作,从国内带来的那点积蓄快花光了,不由得意乱心慌,再也没那么高的心气儿,先好歹找份工作混口饭吃再说吧!
可就是当个清洁工,人家都要experience(经验)。老石在中国也没当过清洁工啊,哪来的experience?他想不通,自言自语:“你们美国人就没有初次工作那一天?不也得从没有experience做起吗?不用就算,别找什么借口。此处不养爷,自有养爷处!”他可没往下说“处处不养爷,爷去投八路”,他怕的就是“处处不养爷”,因为他没法“投八路”,到那时他只能打道回府。
一天,他翻中文广告,有个华人旅行社招导游,不必英语,无需经验,负责培训,实习后择优录用。嘿!还有这好事儿,连玩儿带挣钱。
他按地址找到那个旅行社,挤挤查查的小屋里三个女同胞戴着耳机,盯着眼前的屏幕,英语、粤语、国语轮着说,十指同时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,只差脚趾头没用上了。他知道那是在订机票、订旅店、安排旅程,那不是他能干的。
接待他的是个眼睛大过了头的女士,说国语。看年龄过而立,未达不惑。唉,眼睛要是小一点就是个美人儿了,可能是个“甲亢”患者……这都是老石当时的心理活动,还暗自给那位女士起了个外号“大眼儿灯”。为文明起见,下文叫她“倪”。
倪和老石简单交谈了几句,就递过来一打申请表,都是英文,老石看了就头疼。倪说可以带回家填,然后寄来也可以送来。老石说还是在这儿填吧,不明白还可以问问。
填完表,倪只粗略扫了一下就说:“可以了,回家等电话,告诉你哪天开始跟团实习。跟团期间管吃住,没有工资。”
三天后,倪来电话了,叫老石第二天早上5点半到一个停车场,跟一个去拉斯维加斯的团。
洛杉矶11月的清晨,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,有些清冷。5点半的停车场上已经十分热闹了。有好几辆旅游大巴停在那里,几个导游打着目的地招牌,召集各自的团队。去拉斯维加斯的团队导游正是倪。身穿一套牛仔装,足蹬白色旅游鞋,顿显年轻了10岁。老石问:“有什么要帮忙的吗?”她说:“先上车,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。”
6点整各大巴相继出发,老石坐的车很快就从10号高速路转到了直达拉斯维加斯的15号高速路。天色微亮,车里很静,人们都在睡回笼觉。老石睡不着,看着邻座的小伙子不但睡着,口水都流出了嘴角。老石微笑着心想:看样子也是从国内(从中国大陆来的老中们,习惯称故地为国内)来的。有闲心去拉斯维加斯玩儿,肯定混得比我强。
不知不觉天已大亮,车厢里活跃起来。倪开始旅游解说,她先问:“各位团友,如果你听不懂国语请举手。”没人举手,倪就说:“那我就只用国语讲解了。”“敢情是一车老中。”老石想,做这种导游当然用不着英语了。
倪对拉斯维加斯历史的介绍比老石看书得到的知识浅很多,没事儿干老石就和邻座的小伙子聊了起来。他姓成(往下就叫他小成),来自大连。原来小成不是游客,也和老石一样,是来实习的。他来美国的时间比老石早点,不过只早一个星期,英语也不咋地。
也许是见老石面善,小成很快就告诉老石,他原先是个国营厂的工人,厂子经营的不好,他有移民机会就想出来闯闯。到美国,他感觉这里的华人都怪怪的。老石问:“怪在哪儿?”小成说:“见面都不能问从哪儿来,过去是干什么的,更忌讳问年龄。年龄怎么了,一看也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。神经兮兮的!”“也许是非法移民,没准儿是个贪官儿,他们不得不小心点儿。”两人不觉聊了一路。
大约11点多钟,大巴到达拉斯维加斯,开进一个大赌场的楼下停车库。倪给了老石和小成各一打子胸牌儿,让他们俩分发给同车乘客,并让每个人(包括老石和小成)都把胸牌儿贴在外衣左胸部。胸牌上有赌场的名字,日期和一组号码。倪站在车门口,核对每个人的胸牌,并按乘客姓名做了记录。
倪接着对大家说:“从现在起到返回洛杉矶之前不要摘胸牌,凭胸牌可以到楼下吃一顿免费自助餐,到赌场凭胸牌免费领取$10筹码,如果玩老虎机,可以用筹码兑换40quarter25美分硬币)。要想多玩就得自己出钱了。”众人一阵哄笑。倪接着说:“下午5点半在这里集合,6点准时出发返回洛杉矶。在这段时间里不能离开这个赌场,因为赌场已经给了大家优惠,那就相当于一个合同,你离开去别处会受到罚款处理。有什么不清楚的吗?”见没人吭声,倪提高了嗓门儿:“祝大家好运!5点半见。”
老石还在想着实习的事儿,赶紧跟着倪问:“这段时间需要我干点什么?”倪似乎没想到老石会问这个,略显踌躇,但马上就说:“跟游客一起玩,同时注意是否有违约离开的。没事了,吃饭去吧。”她加快了脚步,一会儿就消失在赌场复杂的走廊里。
老石一边品尝着那些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也没多少滋味的洋菜,一边想:“这实习也太容易了吧?跟玩儿差不多呀?”小成可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个驰名世界的赌场了。三下五除二填满肚子,咕咚咕咚灌了杯果汁,一抹嘴,拍了一下老石的肩膀:“你先吃着,我去赌场看新鲜去喽!”一溜烟就奔了电梯。
等老石提搂着装了40quarter的纸袋进入赌场的时候,小成已经在聚精会神地玩老虎机了。
好大的赌场,一眼望不到边。好高的大厅,足有三层楼高。天花板和墙壁装饰得富丽堂皇,数不清的灯照亮着每一个角落。赌客不少,但在这巨大的空间里一点儿不显拥挤,加上无人喧哗,不许吸烟,倒让老石感到一种与想象中的赌场不相称的静。
每台老虎机上都亮着一行数字,那是老虎机的奖金额,每秒都在增加的数额分明在招呼人们:“快过来呀!投注吧!”大厅里不时传来开奖老虎机哗啦啦流出一堆硬币的声响,引诱着人们去碰自己的运气。
老石坐在一个空着的老虎机前,看看奖金额才100多块,怪不得没什么人呢。既来之则玩儿之,赢多赢少无所谓,都扔进去这点钱也是白来的。他从纸袋里抓出8quarter,往投币孔里放一个,按一下按钮,老虎机呼呼啦啦一转,没中,再投……再没中,又投……又没中,还投……还是没戏。不到10分钟,8quarter投完了,这还是悠着点儿玩儿。要是着急,40个都投进去也是它。
一贯反感赌博的老石,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兴致再玩儿了。他学《概率论》的时候就知道中赌奖是小概率事件,要不赌场赚谁的钱去?不如去转转看看。
轮盘赌,电影里见过,这回看到了真东西,转起来没什么震动和噪声,看来轴承和动平衡都弄得不错。老石不愧是工科出身,看到了机器的点子上,可惜没弄明白游戏规则……
21点,多少明白点,赌场雇员是庄家,他随机发牌?你跟他赌?要是净赔钱他早卷铺盖走人了……
还有两桌麻将?看来是给老中预备的,怎么没人呢?噢,这东西在家就能玩儿,大老远地跑来不玩儿玩儿家里没有的,犯傻呀!老石看着麻将桌觉得挺可笑......
一个玻璃亭子吸引了老石。亭子里每次只能进一个人,鼓风机一开,100元美钞漫天飞舞,一分钟里能抓住多少都是你的。估计进这个亭子玩儿一次的票价不菲,可还是有不少人排队等待。亭子周围都是老虎机,许多赌客就一边玩儿老虎机一边等。有个模样清纯的姑娘进了亭子,鼓风机一开,吹得她的内裤都露了出来。众目睽睽下,她本能地用两手按裙子都按不住,哪儿还顾得上抓钱,逗得在场人哄堂大笑。工作人员看她活跃了气氛奖给她$100,一声甜蜜的“Thank you!”大家又笑了。
小成跑了过来,眉飞色舞地告诉老石:“我刚在老虎机上中了500刀(老中对美元的俗称),那个老虎机吐光了肚里的硬币都不够。我去找管事的,那个老美提了一桶硬币哗啦啦倒进机器才够了500刀。我提着一桶子硬币到兑换处,老美数都没数就给了我5100刀。看来今天手气不错,我就都换成筹码,玩儿21点去喽!”老石也替他高兴,临了没忘提个醒儿:“悠着点儿,别把老本儿都搭进去!”“知道了。”小成连蹦带窜地奔向21点儿赌台。
老石看着热闹,不知不觉就到了5点半。他赶紧往停车库走。到那儿一看,回来的人不多,但倪已经在那里等着了。随着人们陆陆续续到来,倪不住地跟他们开着玩笑:“又给拉斯维加斯捐了多少灯泡啊?”没听说谁赢了钱,但看起来玩儿得还都挺开心。
大家都上了车,眼看就6点了,小成还没回来,倪一脸的不高兴:“到点就开车,不等他了。”老石赶忙说:“你等等,我去看一下,我知道他在玩儿21点。”
老石跑到赌台,看见小成还在目不斜视地和庄家对赌。上去一把连拉带扯地把他带回了大巴车。
回洛杉矶的路上,小成告诉老石:“我都赢到3000多了,换了个庄家,这小子是个高手。一翻牌,我16,他17,我19,他21,真是邪了门儿了!我越急越捞不回来,最后还倒贴了100。”“我不是让你悠着点儿吗!”“那节骨眼上哪还悠得住啊!”
回到洛杉矶已是万家灯火,老石特意问倪是否录用,倪面无表情地说:“等电话吧。”“等多久?”“两个星期吧。没电话就别等了。”
两个星期过去了,倪没有再来电话。老石一直不明白,说是实习,等于玩儿了一趟。旅行社这样招导游,不计成本吗?
还是小成先弄明白了:“旅行社根本就不需要导游,叫咱俩去,完全是为了凑足一车人,到赌场那里凭人头儿要回扣。来时间长的人都知道这套把戏,所以没什么人应聘,专骗咱们这种刚来找不到工作的。还假模假式填什么表,实什么习。糊弄人!不过你也没什么损失,还拿回8块钱来,不像我,倒贴100。”
这样的骗局,还真叫老石没脾气:你告她--那个大眼儿灯,她有你填的表为证,说明她是在招工,她能说出100条不雇用你的理由。再说这个骗局好像没有损害谁的利益。老石和小成白吃白玩儿了一趟;赌场从那一车大多数人里完全能赚回亏空;最大的赢家当然是旅行社。这个骗局就没有什么损失吗?这是10多年前的事了,老美已经知道了这套华人的把戏。那丢失的诚信恐怕再用10年也找不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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