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1的那股劲儿【原创】
1974年,因为河南一个不愿学英语的孩子自杀,中央专门发了文件,令全国各校批判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”。 我的同事,政治迟老师精神分裂了。大批判会上,我一言不发,心中愤懑。
几天后,校长叫我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,去迟老师家把他强行送到安定医院(北京的一所精神病医院)去。
送完迟老师,回校的路上,校长和我在一个饭馆吃饭。一个陌生人走过来,指着我说:“你肯定是101的。” “101”指的是北京第一零一中学,在北京挺有名气,那里的学生爱说:“我是101的。”透着股自豪感。
我没能认出他,他也没叫我的名字。我在101默默无闻,只在那里上过3年初中,他怎么能知道我是101的?他看出了我的疑问,补充了句:“101的人身上都有那么股劲儿。”
凭直觉,我认同他也是“101的”,于是脱口而出:“要说101中执行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,那是胡说八道!”坐在桌对面儿的校长在桌下踹了我一脚,我知道又说走嘴了,语气放缓了些:“也许不该让我们都去做栋梁,该甘当螺丝钉,其余的都没错。”校长隔着桌子又瞪了我一眼。那是言多语失,祸从口出的年代。那位同学大概感觉到“莫谈国事”的压力,握了一下我的手,转身离去,我们甚至没来得及互通姓名。
多年来,我一直回味着他的话,“101的那股劲儿”到底是哪股劲儿?
那时候,101各班每周都有一个劳动日。我推着1米宽的大墩布在楼道墩过地;我光脚下过101的猪圈起猪肥;我拔了一片韭菜(不知道应该割),把来迟的农业老师(一个农民)气得直跺脚;我赶着驴车,到地方它不听我吆喝,还往前呱哒。我从车辕子上跳下来,大叫“吁….”,没留神车轱辘从后面把我撞倒,胶皮轮子从我右腿上压过,竟没伤着骨头;冬季,在101的湖塘、河汊上凿冰窟窿(让鱼透气儿),那几个手疾眼快的早把大木槌扛走了,我拿个大笊篱跟在后面捞冰碴儿。一转眼,他们都不见了,我独自一人没留神踩到砸酥的边缘,掉进了冰窟窿。水里竟比冰面上暖和,我游了个来回才爬上来;我奉命给全校的厕所刷大白,使本男生正大光明地进过101的所有女厕所,有个别内急的女生还得在外面喊:“完了没有?快点啊!”从101毕业的男生数以万计,我自谦“凤毛”,希望还能找出几个刷过厕所的“麟角”。
三年摔打,我练就不怕脏,不怕苦,干活不惜力的“童子功”。有这个底儿,文革中一年多修防空洞的劳改不在话下,我还乐得脱离了一年多的阶级斗争。
那时候101的学生里,涌动着一股亢奋的气息,就是为祖国富强,为人类解放而“时刻准备着”,尤以高中生为盛。早晨跑万米,晚上冷水浴,游冬泳,练哑铃,野蛮其肌肤,锻炼其筋骨。我住校的头一年,和友谊班的高中生同屋,深受感染。
那时候各班吃饭前必须列队,迈着整齐的步伐,高唱“走在最前方,走在最前方,没有任何困难能把我们阻挡……”,一股干大事的劲头。食堂门口有戴袖标的高中生执勤,我们班时不时地被罚,走回去重新列队。
有天吃午饭的时候,校广播站表扬某班一同学看到浇麦子的垄沟跑水,奋不顾身地用身体去挡缺口。我当时听着好笑,觉得太小题大作了。现在想起来,那正是“时刻准备着”而又迫不及待的行为体现。
三年的耳濡目染,使我有了“以天下为己任”的使命感。别看我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业,用这种胸怀天下的姿态就能待人宽,律己严;有权时不滥用,贫困时仍自尊。我的博客有个副标题“让我的言论有益于社会”。以我过“耳顺”直奔“不逾矩”的年纪,自知人微言轻,对社会的影响趋近于零。可我还是很自然就写下了这个副标题,这种社会责任感的根就扎在101的那三年里。
我至今也没弄明白,那位同学从我身上看到的“那股劲儿”指的是什么。但我想,那准是“好劲儿”,让人走正道的劲儿,有益于社会的劲儿。我离开101已经50年了,我的身上还有“101的那股劲儿”吗?我希望还有,并希望“101的那股劲儿”伴我终生。
仅以此短文纪念北京一零一中学校庆65周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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