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车高粱米”是一个山东快书段子,说书人叫高元均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,他可是个家喻户晓的人,因为他说书说到了广播电台。大多数人都是在“话匣子”里听他说书,知道了他。
我头一回听他说的就是“一车高粱米”,叮了个叮,叮了个叮,“闲言碎语不用说,讲一讲志愿军司机大老郭”。故事大意:有一天夜里,大老郭拉了一车高粱米往前线送,半道上车滑到路边沟里趴了窝。大老郭满头大汗变档、加油门,汽车还是原地轱悠动不得。这时候,路上开来一辆美国十轮大卡车,大老郭忙往草丛里躲。十轮卡车停在路边上,下来个美国鬼子大高个。他想看看沟里的车,趴在那里为什么。大老郭悄悄摸到美国车前,只见车门儿小开着,引擎转着没熄火。大老郭轻轻坐上去,挂上档,一踩油门就开了车。傻大个儿伸起胳膊还想往后挡,大老郭那管那些个,呼的一声压过去,连点儿动静都没听着。大老郭把汽车开回军营,一车美国鬼子还没醒过梦儿,稀里糊涂就当了俘虏。战友们乐着说:“大老郭你这回赚的多,一车高粱米换了一车美国货。”
那会儿我还是个皮小子,听完了这段儿,兴高采烈地晃着脑袋,抡着两只手,有节奏地拍着胸脯和屁股,一路走一路学着说:“叮了个叮,叮了个叮,……一车高粱米换了一车美国货”。美国鬼子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成了高个儿大草包。
那年头,别说没有internet,短波收音机都少见。就是有个短波收音机,你想听美国之音,听到只能是潮起潮落般的噪音。当时的政府,花着百姓的血汗钱,每天24小时,几十年如一日地发射着干扰杂音。在那种环境下,鄙视美国、痛恨美国的观念不但印在我的脑子里,而且融化在我的血液中。没出校门前,我当真以为,这个世界上,只有我们生活得最好。即使文革结束,中国大陆的铁门打开,我知道其实我们生活得很差,但也没有怀疑过抗美援朝。
人过了知天命的年龄,在事实面前,打碎自己曾认为神圣的东西,不光艰难,而且十分痛苦。在美国的朝鲜战争网站,我能看到所有死于那场战争的美国人的姓名、生日,服役前来自哪里,在哪个部队服役,何时在哪个战斗中牺牲。看着那些详尽到某时甚至某分的战斗纪录,那些充满人性的回忆,我没有顿悟的喜悦,反而想骂:“他妈的!怎么是这样!”有时候想,何必自讨苦吃呢?眼看就过去60年了,与我何干?不看也罢。但过了些日子,又会鬼使神差地去翻腾那些往事。冥冥中有个感觉,要我不但去重新认识那场战争,还要把自己所知,尽量告诉更多的人。为了让那死去战士们的血不白流,为了后人最终学会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人类间的争端。
个人的作用十分渺小,当许多个人联合成众的时候,可以改变世界,让世界变得更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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