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美莱村【原创】

相遇美莱村【原创】

--两个越战美国兵的人生岔口

1968年3月16日，照片中的这两个美国兵在南越的美莱村相遇，他们当时做梦也不会想到，这次相遇改变了两人的一生。

 

左边这位显得有几分拘谨，名叫汤普森（Hugh C. Thompson, Jr., 1943–2006)；右边这位名叫卡利(William Laws Calley, 1943-今)，自负多了。当时，他们都是24岁的年轻人。

那天（1968年3月16日）一大早，汤普森驾驶他的OH-23武装直升机在美莱村上空遭到来自地面的枪击，他的两个副手立刻用机枪扫射，打伤了几个越南人。汤普森把直升机降落下来，抓捕了其中两人准备带回去审讯。临起飞前，他在那几个受伤的越南人身旁点燃了绿烟信号，以引导救护直升机前来处理那几个人的伤势。

上午9点，汤普森再次飞回美莱村，发现那几个受伤的越南人已经死去。他低空飞向几百米外另一处他做过标记的地方，那里有一个被打伤的越南姑娘。汤普森和他的机组人员目睹一个美国兵冲向那个姑娘，用刺刀戳穿她的脚，随后枪杀了她。

汤普森沿着一条沟渠飞，看到里面有数十具越南村民的尸体。他感到震惊，马上通过无线电告知武装直升机群的其他人员：“我看到这里在进行可怕的滥杀！沟渠里到处都是死人！”汤普森走下了他的直升机，和地面部队的头儿卡利中尉相遇了。

汤普森：“中尉，你们这是在干什么？！”

卡利：“ 这是我的事。”

汤普森：“什么是你的事？杀那些人吗？！”

卡利：“我是奉命执行任务。”

汤普森：“命令？谁的命令？！”

卡利：“只不过奉命……”

汤普森：“可他们都是人，一群无辜的平民！阁下。”

卡利：“嘿！我说汤普森，在这儿我说了算，不关你的事！”

汤普森：“嗬，干得不错呀！”

卡利：“你最好回到你那个‘吹风机’去，干自己的事去吧！”

汤普森：“你记住我说的话！”

汤普森愤愤地返回直升机。当他再次升空的时候，看到几个美国兵正把十几个越南村民赶向沟渠，显然是要屠杀他们。当汤普森看清里面还有几个孩子的时候，他震怒了，毅然把直升机降落到美国兵与村民之间。他走下直升机前命令他的副手用M60机枪对准那几个士兵，说：“只要他们向村民或者我开火，你们就干掉他们！请相信我！”他挺身站在几个端着枪的士兵和村民中间，呼叫来两架UH-1直升机载走了那十几个村民，他才返回基地加油。

汤普森并不就此罢休，他第三次飞返美莱村，不为执行先前的任务，只为营救那些无辜的村民。看到的是上百具尸体，他找到几个幸存者，大约上午11点把他们运到了基地。

一下直升机，汤普森就情绪激动地向他的上司报告了美莱村大屠杀的情况。他的报告使第11步兵旅长官取消了类似的行动，成百乃至上千的越南平民得以幸免。

起初，驻越美军司令部想隐瞒美莱村大屠杀事件。他们一反常态地很快就给汤普森颁发了“杰出飞行十字勋章”，编造谎言称：汤普森“在战火中救出了越南儿童”，“极大地增强了美-越人民的友谊。”汤普森气愤地把勋章扔进野地。

1969年4月，一个署名G.I.（可能是“普通一兵”的简称）的信件被分别寄给时任美国总统约翰逊、参谋首长联席会议主席和国防部长。G.I.服役于驻南越美军第11步兵旅（既卡利所在的旅），他描述了参与美莱村大屠杀的士兵们如何谈论那次暴行。

1969年9月5日，卡利以涉嫌6项谋杀罪遭到联邦检察官起诉，涉及500多越南村民，其中大多数是婴儿、儿童、妇女和老人。如果罪行成立，他将面临死刑。同年11月12日，美莱村大屠杀事件终于被记者西摩曝光。

那时候，汤普森已经因伤回国。1969年底，汤普森应召到华盛顿，出席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作证。他遭到众议员们的严厉批评，因为他命令部下把枪口对准自己人。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孟德尔.瑞瓦尔竟然说，汤普森是美莱村事件中唯一应该受到惩罚的军人，并扬言要把汤普森送上军事法庭（但没有成功）。

那以后，汤普森收到过美国“愤青”的死亡恐吓信，有人还把死猫、死狗扔到他的家门口，羞辱他。他被辗转分配到包括韩国和美国本土的5个基地工作，直到1983年在夏威夷基地从军队退役。

对卡利的庭讯开始于1970年11月7日，有两名士兵证实卡利下令叫他们杀死所有手无寸铁的村民，但多数士兵怕牵连到自身，拒绝作证。卡利则坚称他的上司梅迪纳（Ernest Medina）上尉命令他杀死每一个村民，因为那些人都是“越共”。而梅迪纳否认卡利的说法，他辩称自己的意思是“杀死敌人”。1971年8月，梅迪纳被另一个法庭宣判在美莱村事件中无罪。

1971年3月29日，经过79小时的讨论，陪审团一致认定卡利有罪。同月31日，法庭宣判卡利终身关押在莱文沃斯要塞（Fort Leavenworth）服劳役。

由于与卡利一同受到起诉的其他26人均被判无罪，引起众多美国人的不满，认为司法不公，对卡利量刑过重。各州纷纷举行抗议活动。民意调查显示，81%的人认为对卡利量刑过重，69%的人认为卡利是个替罪羊。

法院宣判的第二天，1971年4月1日，时任总统尼克松就动用他的特权，把卡利从莱文沃斯要塞转移到奔宁要塞（Fort Benning），以软禁代替劳役，等候上诉。明摆着是玩儿政治把戏。

1971年8月20日，卡利的软禁期被改为20年，之后又变成10年。最终，在奔宁要塞被软禁3年半后，卡利向联邦地方法院申请保释得到批准。1974年6月13日，卡利获得保释仅两个多月，又被联邦上诉法院判回军队监管。

这 次是把卡利送回莱文沃斯要塞，演起了“二进宫”。更有意思的是，卡利坐着车从要塞的南大门入，左一拐，从西大门出，早在那里等候的陪同人员（其中有一位是 乔治亚州议员）立刻把卡利带到机场，登机飞往卡利的老家。“二进宫”没演完就改唱了“捉放曹”，老百姓的纳税银子就这样在政客们的把戏中滚滚而出！后面还 有些繁琐的、不值一提的法律程序，加上尼克松的手腕儿，到1974年底，卡利重新成为自由人。

1988年为英国约克夏电视台工作的制片人比尔顿联系上了汤普森，他根据汤普森的口述拍成了纪录片《在美莱村的四小时》，美国人播放的时候改名《还记得美莱村吗？》。纪录片于1989年播出，引起轰动。画面上接受采访的汤普森谈起20年前的往事，仍对自己当时无能力制止那场屠杀感到悲痛。

 比尔顿又联系到了汤普森当年的副手科尔伯恩，根据两人的口述，加上有关资料汇集成书，1992年出版了与纪录片同名的专著。由于比尔顿的推动，汤普森和科尔伯恩得以在包括西点军校、挪威议会在内的广泛领域讲述他们那段不寻常的经历，使他们得到普遍地尊重。

1998年，美莱村大屠杀30年后，汤普森以及他的两个副手科尔伯恩和安德烈奥塔（那时已去世多年）被授予美军士兵的最高荣誉—军人奖勋章。他们的行为被称为“所有士兵的典范”。同年，汤普森和科尔伯恩重返美莱村，受到英雄般的欢迎，他们见到了当年营救的并仍在美莱村当小学教师的三个人。

2004年汤普森接受“60分钟”节目主持人采访的时候，被问到对卡利等人的看法，他说：“我希望我有足够的心胸原谅他们，但在上帝面前，我办不到。”

汤普森2006年死于癌症，享年62岁。如今他的事迹被编入美军和欧盟军队的“军人手册”，西方军校都把“汤普森的勇气”作为军人道德的楷模用来教导士官生。

2007年10月的一天，一个英国记者打通了卡利的电话，要求一起讨论美莱村大屠杀。卡利回答很痛快：“带上$25,000，明天上午银行开门的时候，我们在大厅见。我可以跟你谈1小时。”第二天，记者没带钱只带了一堆问题按时赴约，卡利二话没说扭头就走，消失在记者的视野中。

2009年8月19日，66岁的卡利，在大哥伦布市的同济会对着众教徒终于表示了忏悔：“这么多年来，我没有一天不为在美莱村发生的事而懊悔。我自责，为了那些被杀害的越南人，为了他们的家人，为了那些受牵连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，我十分惭愧……要是你问，为什么我要下那样的命令？我只能说，我是个下级军官，我愚蠢地执行了上司的命令，我认为是这样。”

这迟到的忏悔，也许能告慰汤普森的在天之灵；这迟到的忏悔，将伴卡利度过余生。